在文化遺產地做田野調查

人類的文明進展中,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價值衝突,例如經濟開發與環境保護,常常就難以兩全。在文化遺產保護過程中亦然,可能會面臨「官方文化價值」與「地方生存發展」的兩難。此時,進行相關的田野調查,將有助於發掘主流價值以外的觀點,讓政策在制訂與執行時,儘可能兼顧各個面向,在各方價值取捨中找到平衡。

目前,全球共有超過 800 個「世界文化遺產」 (World Cultural Heritage)。這些經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甄選評定的文物、建築、或考古遺址,可能是表彰獨特的人文藝術成就、可能是作為特定文化或事件的見證。它們每一個,都像是一盞聚光燈,打亮了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的珍貴足跡。

然而,燈塔底下往往是最黑暗的。

在聚光燈沒有照到的地方,許多事情正在發生。中研院民族所助研究員王舒俐,前往文化遺產所在地進行的田野調查,就是希望能在那些陰暗的角落,點起一盞燈火。

 

王舒俐一趟「無心插柳」的田野調查,為中國河南安陽小村的「地方營造」歷程,留下了珍貴的記錄與觀點。 圖片來源│王舒俐(圖左)

王舒俐一趟「無心插柳」的田野調查,為中國河南安陽小村的「地方營造」歷程,留下了珍貴的記錄與觀點。 圖片來源│王舒俐(圖左)

聚光燈下的殷墟

中國自 1985 年簽訂《世界文化遺產公約》後,「申遺」(申請世界文化遺產)就被視為一種展現「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工作。截至 2017 年,經聯合國審核通過的世界文化遺產一共有 52 項,全球排名第 2 ,緊追在義大利的 53 項數目之後,很可能幾年內就會超越。

其中,河南省的安陽市,是世界知名的「殷墟」考古遺址所在地,從 19 世紀開始就因為出土「甲骨文」,在考古學界聲名大噪。這裡是商代末期的首都,堪稱是人類早期的文明重鎮之一,大量的甲骨文資料被認為有高度研究價值,因此也成為中國第一個申報世界遺產的大型遺址。

殷墟自甲骨文出土後,以及 20 世紀初期中研院史語所在此展開的考古發掘,成為史學與考古界的熱門寵兒。圖片來源│王舒俐,攝於 2016 年殷墟申遺十週年

殷墟自甲骨文出土後,以及 20 世紀初期中研院史語所在此展開的考古發掘,成為史學與考古界的熱門寵兒。 圖片來源│王舒俐,攝於 2016 年殷墟申遺十週年

 

故事講到這裡,可以浮現一些很美好的想像:三千年悠久的歷史、厚實的文化底蘊,讓安陽在政府的規劃下,以遺跡的保存為中心,帶動城市建設,成為居民引以為傲、全球知名的文化景點。

只不過,現實總是和理想有落差。王舒俐走進田野,實際觀察殷墟附近居民的生活,發現這落差,可能比我們想像中更大。當生活的空間,被劃定為世界文化遺產地的區域,進行「整頓」的過程,對居民可能是一場翻天覆地的劇變,例如殷墟博物館西側的「小村」。

 

歷史的傳承與延續

故事要從 1928 年講起,當年中研院史語所的前輩們,例如董作賓李濟先生,在這個地方開始了考古學的第一鏟,這一鏟,挖掘到了大型的宮殿、墓葬、青銅器、甲骨文與居民點,這是一個埋葬地下三千年的商代末期的首都。

1928 年 8 月,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安陽殷墟進行考古調查,證實商朝的存在。資料來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品,亦收錄於〈矛盾知青、搬家先生、傅大砲:中研院史語所創所所長傅斯年〉

1928 年 8 月,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安陽殷墟進行考古調查,證實商朝的存在。 資料來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品,亦收錄於〈矛盾知青、搬家先生、傅大砲:中研院史語所創所所長傅斯年〉

 

2018 年,迎來殷墟慶祝 90 週年科學考古學的發掘紀念,在這 90 年的發掘裡,一步步向世人揭露這塊面積多達 30 多平方公里的晚商城市的面貌。

當年在史語所發掘的前輩們,為 1930 年代的殷墟,留下了很好的照片與文字紀錄,跟著政府移居到台北後,在南港繼續整理 1930 年間 15 次考古發掘的紀錄。例如,石璋如先生,生前念茲在茲地寫著當年在殷墟從事考古發掘者的故事,他一共紀錄 101 位考古民工、46 位考古者背後的生命史,後來由李永迪等人編輯出版《殷墟發掘員工傳》。

王舒俐最初到這裡做研究時,只是好奇,想一睹中學歷史課本讀到的安陽殷墟,現在變成什麼樣子。當她到了安陽,沒想到這裡的考古發掘依舊持續:該地建設了遺址博物館,更於2006年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地,但幾十個村落還是原來樸實的風貌。於是她開始在史語所前輩曾經發掘的小村五聖廟前,著手進行人類學的民族誌調查。

 

左圖為 1932 年史語所考古人員在五聖廟前的發掘,右圖為 2018 年王舒俐攝於五聖廟。圖片來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品、王舒俐

左圖為 1932 年史語所考古人員在五聖廟前的發掘,右圖為 2018 年王舒俐攝於五聖廟。 圖片來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品、王舒俐

 

文化遺產的重量

「小村」位在殷商遺址的核心區域,拜此所賜,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這樣一個指標性的村落,中國官方以「文明工程」為名,大力進行環境整頓,要讓小村成為一個「文明模範生」。然而,因為位於考古遺址區域,村落發展因此大受限制:保護範圍區內不能蓋工廠、村民不能蓋新房、民房不能擴建、也限制加蓋。

遺址保護區內的種種管制,雖然維護了文化遺產,卻也影響了當地原本的農村生活習俗。

建設文明小村的標語。圖片來源│王舒俐,攝於 2010 年

建設文明小村的標語。 圖片來源│王舒俐,攝於 2010 年

 

同樣位在殷墟博物館附近的「花村」,命運更加多舛。

地方政府決定拆遷,對花村的居民來說,整個家園都不見了。 1000 多位村民經歷 6 年的流離失所,最終才在另一個地方安定下來。以結果論來看,現在這些被搬遷的居民居住的房子,比以前大、也從平房轉為高樓大廈,得到的補償金確實不少。但是對於老一輩的人來說,居住過的房子與他們的生命緊緊相扣,有些人會用住這個房子「長壽」,來形容過去住的房子。

這也是人類學者談討「家 vs. 房子」、「地方 vs. 空間」的不同,前者被賦予意義,後者是一個中性的詞彙。

「拆除花村的理由,是因為市政府覺得外國人不知道花村。」這段來自居民的說明,讓王舒俐想起英國考古學家 C. Tilley 的名言:

地圖上沒有名字的地方,像是一個空白的空間。

不論是「世界知名」的小村、或是「消失空白」的花村,居民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原本務農維生,農民的生活,每一個細節都與土地息息相關,但在「申遺」後,土地被劃為博物館與考古公園,而遭逐步徵收。農民失去土地,只能到其他地方找臨時工作,充滿不確定的未來,讓他們徬徨無助。

生活環境從寬闊農舍變成狹窄公寓,熟悉的日常作息和鄰里街坊,全都不復存在。耕作的土地,沒了;工作的工廠,關了。

而原本殷墟博物館被地方居民寄予厚望,期盼以文化觀光魅力帶動地方經濟發展。不料對一般遊客而言,因為不懂考古,往往不知在殷墟可以看什麼,加上週邊建設質量也不佳,使得觀光效益不如預期。

我們就是坐在金山上要飯的乞丐!

這是當地居民最深刻也最沉痛的自嘲。史料豐富又如何?名聲響亮又如何?對當地居民來說,都是無法承受之重。「遺產保護」變成限制發展的沉重枷鎖。當全世界把聚光燈集中在殷墟崇高的文化地位、學術價值時,暗處瑟縮嘆息的居民,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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