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研隨筆◇◆ 教育改革不妨從中研院開始 經濟所助研究員 黃瑞萌 我不是在跟大家開玩笑!教育改革可以試著從中研院開始。在夏 季號的《新故鄉》雜誌上,李院長提到:「我們的教育工作,沒有 把教育跟訓練這兩件事分開,……我們的教育不是讓學生去瞭解自 然現象或是教導他們如何去探求學問,而是訓練一個不懂得如何去 思考的考試機器。」「如果家長和學校求好心切,只知道填鴨教育 ,就會造成『只會讀書,其他什麼都不懂』的學生出來。」 如果我把上面這兩段話稍微修改一下,就成為:「我們的學術環 境,沒有把求真、求知跟發表文章這兩件事分開,……我們的學術 環境不是讓學者去瞭解自然、人文、社會現象或是鼓勵他們去探求 學問,而是訓練一些只會寫專業文章的機器。」「如果主事者求好 心切,只知道計算專業論文發表篇數與點數,就會造成『只能寫學 術專業文章,其他什麼都所知有限』的學者出來。」 訓練是教育的方法之一,就像文章是求真、求知的過程中與他人 溝通的方式之一一樣。把訓練當成教育,把考試成績當成「評鑑學 生的方式跟鼓勵學生的方法」,跟把文章的篇數或點數當成「評鑑 學術成就的方式跟鼓勵學術的標準」在本質上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原先的想法是中研院提供一個像陳之藩先生筆下的牛津、劍橋 一樣,給一些有獨立思考能力、以求知、求真為終身職志的學者一 個不受干擾的學術桃花源。從社會分工的觀點看,這些學者是在幫 整個社會讀書、思考、累積並傳授知識與智慧,並用這些累積下來 的知識與智慧幫社會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換言之,像中研院這樣 的機構可以是個「養士」的地方。 「養士」是要花費的,何況目前「養士」用的是納稅人的錢。資 源有限,為什麼養甲而不養乙呢?為了避免資源的誤用或濫用,因 此評量有其必要。評量過程中,為了減少自由心證的流弊,借助於 評量的方法或工具也有其不得已之必要。但是,各種評量的方法或 工具皆有利弊得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方法或工具的運用 得當與否還是決定於人的智慧。就學術而言,什麼是真正的貢獻呢 ?我們可以用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時的名言來形容,當你的一步、十 步或甚至百、千、萬步是構成社會發展的一小步,甚至一大步時, 這才是真正的貢獻。這種貢獻通常不是五年、十年可以論斷的,在 人文與社會科學上尤其是如此。因此許倬雲院士說:「我盼望,在 學術界進行……思辯工作時,常存恕字在心。」「……容忍不同意 見,切忌預設立場;不以情感抹殺別人的意見;當然更不容運用政 治力量或群眾暴力,壓制與剝奪別人參與思辯的機會。在個人自由 與群體秩序之間,在尊重自己與尊重別人之間,應當有一平衡點。 」(87年10月22日,《聯合報》)這種包容的前提是學者本身的自 我要求與期許,否則包容極易不自覺的流於放縱,學術界自己形成 共犯結構,「集體欺騙社會」。 幾年下來漸漸發現中研院是台灣「填鴨教育」現象與以製造業為 主的經濟發展現象的綜合體,學術研究這個行業成了裝配線,大多 數的學者成了寫文章製造業績的工具。就像我們一直高唱台灣的製 造業要產業升級一樣,學術產業升級的目標是「超英趕美」,方法 是大躍進。教育改革最大的瓶頸在家長、老師、校長、教育行政人 員、甚至學生自己皆以分數與升學率為教育成就的指標。分數掛帥 確實提高了我們的小孩的學業成績,在這同時我們卻離教育的本質 越來越遠。以文章的篇數或點數當成評鑑學術成就的標準,「重賞 (罰)之下必有勇夫」,確實也看到某些績效。提昇學術水準的要 求,一再被解讀為提高升等或續聘的點數,用這個不斷提高的點數 當各種處罰或激勵的誘因,大多數學者們的終身職志成了累積點數 ,追求表現。這種「胡蘿蔔與棒棍(carrots and sticks)」現象本 身所反映的是我們不是在養士,我們是在養……。當然,這可能是 因為我們無士可養。這兩者互為因果。 社會學著名學者費孝通先生在〈我對自己學術的反思〉一文中提 到他的主要學術貢獻,被稱為社會人類學的里程碑的《江村經濟》 一書是無心插柳的結果。曹永和院士的成就是基於興趣。這些人的 特色是什麼?對這些人來講,求知、求真,發現問題、回答問題的 整個自我學習,自我提昇的過程本身就是目的。這個目的與任何一 種指標都沒有關係。學術研究真的是很單純的,因為「心無罣礙, 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就像看星星一 樣,只要一份純淨的心。太多的燈光,反而造成「光害」,讓我們 看不到星星。 常有人說我們處於學術邊陲,因此必須國際化。另外也有些人大 聲疾呼本土化。好像兩者互不相容。搞得好複雜。學術研究是什麼 ?學術研究是為了人類共同的前途而努力。許倬雲院士曾指出:「 台灣未來走向何方?在價值觀念多所分岐時,我們何所適從?…… 進入第二十一世紀,我們不會迎來光明美麗的新世界;反之,我們 將在迷惘困惑下,嚴肅反省思考,與不斷的辯論研討,嘗試在人類 歷史發展旅程上,至少再找到一些大家都能接受的行為規範與價值 標準。」「下一個世紀,學術界與思想界將面對挑戰擔起沈重的任 務。知識系統不能孤立於文化之外,不能超然於社會之上;追尋知 識的工作,也與界定人生意義及確立價值觀念,息息相關。台灣社 會面臨的問題,本是世界共有,但台灣的學術界也必須在自己的天 地之間,盡力參預這一全體人類的共同工作。」我們不希望學術界 像失根的蘭花,一切以西方標準馬首是瞻,沒有自己的特色,在世 界學術的分工上無法發揮互補的作用。可是我們也不能閉門造車, 關起門來自己稱王。重點不在國際化或本土化,重點在我們的研究 是否真的帶給台灣的社會或國際社會一些助益,或者至少至少先幫 助我們自己或我們的學生們多了解一點什麼。古有明訓:「士必先 器識,而後文章。」沒有了器識,文字的堆砌本身有什麼正面的實 質意義? 教育改革的目的是「要把一個青澀莽撞的孩子,教出他們的信心 ,激發他們的潛能,把每個人生而為人的價值顯現出來,讓孩子成 為社會的一份子。」「讓學生去做他們最喜歡做的事,……他們就 會對生活有些期待。」「加強孩子的責任感。」 教育改革的方法是鬆綁,是多元化,是「營造一個可以讓孩子們 樂於生活的環境。」 如果把上面這段文字也稍微修改一下,中研院的目的是「要把一 個青澀的研究人員,培育出他們的信心,激發他們的潛能,把每個 人生而為人的價值顯現出來,讓研究人員成為以學術服務社會的一 份子。」「讓研究人員去做他們最喜歡做的研究,……他們就會對 研究生活有些期待。」「加強研究人員的自我要求與期許。」改革 的方法是鬆綁,是多元化,是「營造一個可以讓大家樂在研究的環 境。」 這下子你知道我真的沒有在跟你開玩笑,中研院是終身教育的一 部分,教育改革不妨從中研院開始。 後記: 這篇文章是八月十七日在經濟所的所務會議聆聽同仁們對修訂升 等續聘辦法的寶貴意見後的感想。感謝當天發言的同仁及平時茶餘 飯後跟我聊天的同仁們給我的靈感。另一方面是對胡所長會後廣徵 建言的回應,至少盡一點點學術界一份子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