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演講◆◇ 二分藉智慧,二分天註定,六分靠打拼:研究乙稀合成途徑中的點滴 (Ⅰ)(楊祥發院士學習及研究的故事) 楊祥發副院長口述 甘魯生整理(演講地點:植物所106室) 我是台灣人北美教授協會的會員,每次協會集會時必定要唱「要 拼才會贏」這首歌來互相鼓勵一番。本來就是想用這首歌歌詞的一 段來做這次談話的題目,但不知是不是已有專利了,所以我選用現 在的題目,「二分藉智慧,二分天註定,六分靠打拼:研究乙稀合 成途徑中的點滴」,顯然有「要拼才會贏」的意味在內。 我要講的是由台大求學開始,到Davis加大任教、退休,而後去香 港任教,再回中央研究院的點點滴滴,一共有十多個小故事。 一、求學時代 我讀的是台大農化系,李遠川院士是高我兩屆的學兄,我於一九 五六年畢業,相信在那一年大半聽眾尚未出生。畢業之後報考研究 所,那時不像現在,錄取率是百分之百,只要有興趣沒有考不進研 究所的。當年的指導老師是何芳陔教授。何先生指導學生的方式是 「放牛吃草」,訂一個研究題目之後就任由學生去做,當年覺得很 辛苦,現在想來郤是最好的訓練方法。何教授給我的題目是香蕉後 熟(post ripen)的生化研究。那時做實驗也和現在不一樣,經費 非常拮据,研究的題目要遷就現有的儀器。我在系內生化研究所瀏 覽了一番,發現一個儀器叫Warburg Constant Volume Respirator 。這儀器是一個壓力計,在定溫下可以精確的測出氣體的生成或消 耗,可以量到千萬分之一升的變化。我那時把這儀器運用得非常純 熟,所以我就利用它測定香蕉的呼吸率。在這研究中我們發現香蕉 在後熟中把澱粉轉變成葡萄糖及果糖之前,先經過phosphorylase的 作用分解為蔗糖,這是當時的新發現。實驗過程中所需的酵素基質 Glucose-1-phosphate現在可以用買的,那時要自己製造分離。這裡 我要特別提一下蘇仲卿先生,他那時剛升為講師。他給了我許多指 導,非常謝謝他。實驗的結果後來發表在中國化學會會誌上。[ 註 :J. Chin. Chem. Soc., Vol. 5, 71-85(1958)]是我的第一篇著 作。 畢業之後和大多數人一樣到了美國。在猶他州以三年功夫拿到了 博士學位,之後在三個大學一共做了三年博士後研究,最先就是在 Davis加州大學,第二個在紐約大學醫學院,但無法忍受殺老鼠,又 回去研究植物,到San Diego加州大學做第三個博士後研究。 二、進入Davis加州大學 一九六六年Davis加州大學要找一個做採後生化的新進助理教授, 那時我在San Diego,系內正好有一位從UCLA來的(休假)訪問教授 J. Biale,他對我很賞識,加之我在Davis博士後研究時也十分打拼 ,我的教授Paul Stumpf對我的印象也很好,就由於他二人的推薦, 我就進了Davis加州大學當助理教授。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夠幸運而天 註定的。那時好像還沒有所謂的「機會均等」法案,所以學校當局 連報紙廣告也沒登一個就錄用我了,如果照現在的程序來進行,我 恐怕是毫無希望。 我到了Davis就進入Mann Laboratory,一直到退休,度過了二十 八個年頭。這期間Mann Laboratory成為全世界研究乙烯最活躍的研 究室。我的二個男孩就是在Davis出生和長大。 到了Davis做什麼研究呢?我就選擇了乙稀的研究,乙稀是植物的 生長激素,它催化了果實的成熟、花朵的凋謝、葉子的老化等等。 當時我們對這氣體激素的生合成(biosynthesis)及作用了解很少 ,於是我選擇研究它的生合成,如今在這個題目上已經營三十多年 了。 三、當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 一九九○年四月二十日清晨六點多鐘,我家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 來,吵醒了我們,我太太抱怨說是誰這麼沒禮貌,一大早來吵人家 。我拿起話筒,那頭傳來Stumpf的聲音,他說:「你被選為國家科 學院院士了。」我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回他說:「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呀。」之後,陸續打進來的 電話-包括加州大學校長-都是來恭喜的,才使我相信這是事實, 我是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了。 說是院士,其實是會員(member)。讓我談一談美國國家科學院 ,雖曰國家,其實是一民間結社機構,和政府的關係來自一八六三 年立的法案,內容明訂美國國家科學院為聯邦政府在科學上的諮詢 機構,此法案由當時林肯總統簽署生效至今,奠定了美國國家科學 院祟高的地位。 這之後我收到了科學院秘書Peter Raven院士寄來的通知,大意是 說你願不願接受邀請成為會員,會員的義務是每年要繳會費(五十 元美金),但可享有免費收看會誌(註:Proceedings of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USA)簡稱PNAS),及投稿在PNAS和選舉新 院士等權力。既然是邀請,自然也有不參加的權力,可能也有人拒 絕加入吧!我欣然接受了邀請,在翌年(一九九一)四月參加了第 一次年會,在年會中新加入的會員由主席一一唱名之後,在紀錄簿 上簽下大名,完成了入會手續。那紀錄簿非常珍貴,第一頁即登載 有林肯總統的簽名。會議最後一天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選新會員,會 議在早上九時準時開始。主席將今年被推舉的名單用幻燈片打在銀 幕上,詢問會員對名單上任何一位有無質疑;如有,則開始辯論, 然後表決,保留,或是除名。名單確定之後主席依慣例宣佈休息一 小時,會員則利用這個空檔告知當選的友人。我被選出那年可能沒 有人對名單有異議,所以名單在半小時之內就搞定了,這就是為什 麼我家電話在六點半就響了起來的原因,加州的六點半正好是華盛 頓特區的九點半。(註:科學院總部設在華盛頓特區) 也許大家想知道科學院新會員是怎麼產生的。是由會員推薦,會 員圈選而產生。每年最高可選六十名新會員。為了保證每一學門都 有適當比例的院士選出,每一學門都有限額,即數理十七名,生物 十五名,工程八名,人文經濟八名,醫學八名及農學四名。會員最 多可圈選六十名,但不能圈選少於三十人。每學門候選人依得票多 寡排列,在限額內者為正選。我是從生物組選出來的。 我帶了一家四口與會,我們的飛機票、旅館費、生活費、還有註 冊費,都要自己負擔。幸虧註冊費每人才五十元,包三頓飯,還不 壞啦!這些作風是和我國不一樣的。另外不一樣的是誰被提名為候 選人是不公開的,除了當選,當事人事前是毫不知情的。開完會全 家在特區愉快觀光,並在科學院後院裡的愛因斯坦雕像下合影留念 。 這件事還有一個小插曲,不少台灣記者也打電話來,並抱怨為什 麼在台灣完全沒有楊祥發的資料,最後是由蘇仲卿教授發佈了一些 了事。 當了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有什麼好處呢?在金錢上是沒有,上面 提過開年會要自掏腰包。但對個人研究是一項肯定,是至高的榮譽 ;對學校而言,是提高學校的名氣,因為在評鑑學校時往往是先數 得諾貝爾獎的人數,再來就是數院士的人數。 四、得到Wolf基金會獎及成為中央研究院院士 一九九一年是我的好運年。二月十一日的早上我收到了一張由以 色列來的傳真。說我得到了Wolf 基金會農學獎,獎金是美金十萬元 。由於我對Wolf 基金會是一無所知,因此我以為這是什麼人在惡作 劇,就把傳真丟在桌上,不去理它;但兩小時後有好多家報社記者 打電話來問我得獎的感想,我才相信這不是開玩笑。之後,我才打 電話向我太太及校長報告了這項好消息。 Wolf 基金會和諾貝爾基金會相似,是一個有錢人捐出來的。 Wolf 博士是德國猶太人,也是位化學家,做生意累積了許多財富, 後移民古巴,竟當了古巴駐以色列大使!在一九七五年創立了Wolf 基金會。自一九七八年起每年頒獎給全世界在農業、化學、物理、 醫學及藝術方面有傑出成就的人士;但不考慮已得過諾貝爾獎的人 ,除非得獎原因是出自完全不同的研究領域。Wolf 獎每年由以色列 總統頒獎,地點在以色列國會,相關官員都到場觀禮,場面十分隆 重。唯一遺憾的是由於基金投資結果不算良好,因而獎金一直是十 萬元。 同年得獎人在化學方面有兩位:Alex Pines 和Richard R. Ernst ;物理也有兩位:M. Goldharber及V. Telegdi;醫學一位: Seymour Benzer;藝術兩位:L. Berio及Y. Menuhin。Menuhin是鼎 鼎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觀禮者爭相要求簽名及合照留念。所以我 太太也和他合照留念。每位得獎人由總統先生手中接過獎狀( certificate)一紙,支票一張,然後發表二分鐘演講。我是第一位 ,依規定講了兩分鐘,但Menuhin先生最後一個講,他講了十多分鐘 ,內容是六百萬猶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被希特勒無情處死,世 人寄以無限同情,但現在的以色列對付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人)就 和當年希特勒對待猶太人如出一轍!尤其當主人面敢說如此正義之 話,勇氣可嘉,令人佩服之至。 我是第三個華裔學者獲得Wolf 獎。第一位是吳健雄院士,於一九 七八年獲物理獎。第二位是陳省身院士,於一九八三年獲數學獎。 這裡最幸運的是Ernst,他先得了Wolf 獎,翌年得諾貝爾化學獎 。 我成了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及得了Wolf 獎之後,中央研究院也於 一九九二年選我為院士,之後我被邀當了生化所的通訊研究員及學 術諮詢委員和植物所的學術諮詢委員。 五、回台服務 一九九二年加州政府財政開始困難,在美國地方政府的經費中教 育方面經費所佔比例很大,所以州立大學的經費也開始困難起來; 法律規定州政府不能舉債(註:聯邦政府可以),既然開源無著, 祇有節流了,其中一個辦法就是鼓動接近退休人員提早退休。我在 九一年就收到這樣的通知,我沒理會;九二年又收到,也沒理會; 但第三張通知也來了,中國人說事不過三,這次就認真考慮了,和 太太商量後,我在一九九四年七月從服務了二十八年的Davis加州大 學退休。提早的條件是多給予八年年資,是很優厚了。 退下來之後想回台做一名陽春教授,沒別的想法。一九九二年十 二月趁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慶祝三十五週年之便我回到了台北。 李院長(註:尚未就職)知道我要回來,叫我到台大去看看。我看 了。好幾個系,包括母系,每系都對我說非常歡迎回來;但沒有人 ,包括台大校長,能給我一個offer。在這一點台灣卻遠比不上香港 。在慶祝會上我遇見了在香港科技大學當副校長的孔憲鐸,他馬上 邀請我去訪問科大,之後孔副校長及理學院張立綱院長都到過我家 ,兩個月後聘書就送來了。如是我就進了香港科技大學生物系當教 授。香港可能是全世界薪水最高的大學。科大有全新的校舍,寬敞 舒適的宿舍,幽雅的環境和充足的經費;缺點是有將無兵,做實驗 比較辛苦。 李院長接掌中央研究院之後,要我回來,我答應先一半一半,等 到我在科大任期滿後再回來專任。一九九五年春天回來植物所三個 半月,在這期間被提名接任植物所所長,一九九六年三月回來就任 植物所所長。八月再回香港科大完成我在科大的任期。一九九七年 一月就專任回到中央研究院,一直到今日。這就是我回台的經過。 今天就講到此地,我們下次再談,如講不完,請主持人給我第三次 機會。大家有問題的可留下,有事的請先離開,謝謝。 問:二二六是怎麼來的? 答:打拼比較重要,所以是六分,其餘「青菜」分分。 問:美金十萬元獎金怎樣花掉的? 答:美國的稅很重,包括獎金。為了少繳稅,我捐了五萬給加大 ,其實就是給我的實驗室。三萬買了一部Lexus(註:日製高 級房車),我為紀念這次得獎,特別向加州車管處申請了一 個『 WOLF 91 』牌照。剩下二萬就繳了稅了。 問:九七之後科大情形如何? 答:你的答案和我的一樣的好,但我想是不會有什麼大改變。 (待續) (後記:雖然這才是"上集",但為了擴大宣傳這演講會,以及引 發更大的迴響,本文及時於週報刊出,下週三(18日)尚有下集, 歡迎前往植物所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