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演講◆◇ 他們全是轉系生--李遠哲、吳成文、李亦園三位院士說故事(一) 本院於八十五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在學術活動中心二樓第一會 議室,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演講會,由楊國樞副院長主持,李院 長、吳成文院士、李亦園院士分就數理、生物、人文三大領域,暢 談個人在學術研究工作上的心路歷程。演講內容由中央日報胡影萍 小姐整理完成,並約定於本刊及該報刊出(見中副12月17∼20日第 18版)。本刊自本期(607)起,將分期刊出演講會完整內容,以饗 同仁。∼編按∼ 楊國樞: (主持人) 非常難得地請到三位院士就過去長久的學術工作,所經歷的酸甜 苦辣來現身說法,讓大家有深入的了解,這類演講很少有,年輕人 看很多前輩學術研究做得那麼好,所研究的問題如此重要,學術與 家庭各方面是怎麼兼顧好,如何調適,這些都是平時我們無法知道 的,也是教科書上讀不到的,尤其是其學術思想的演練、對學術本 身的看法,學術研究成功背後的故事與心路歷程。年輕學者可以從 前輩身上吸取經驗,知道當中的竅門,也能得到值得參考的地方, 見賢思齊,這是中研院第一次舉辦,希望以後能繼續舉行。 李遠哲: 大一開始尋找自己的路 ‾‾‾‾‾‾‾‾‾‾ 我喜歡聽別人講故事,不喜歡自己講故事,也不會說故事,但是 我可以談一談我從中學以來,關於求學、決定自己的志向的成長過 程。高中時我曾經生過一場大病,大徹大悟覺得要好好把握人生, 高中後期很努力唸了很多書,不管是左派、右派,還是科學的。畢 業時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為人類貢獻心血,但並不是要變成有名 的人,佔重要的位置。高三時,我把個人主義英雄色彩都洗得非常 乾淨,知道不要同流合汙,一心滿懷著理想。我曾看過一本書描寫 工程師如何把一個落後的地方變成一個進步的地方,所以我就進了 臺大化工系。 但是我自己又想做科學研究,在臺大讀書不到兩個月,每次經過 二號館,到了半夜都還燈火通明,我認為那時候臺大真正做研究的 就是化學系,所以我就決定轉到化學系,我立志要成為一個好的化 學家、科學家,就請教學長:「是不是只要把化學系的課好好唸, 就可以成為一位化學家?」沒想到我得到的答案都是非常否定的, 一位學長(即曾任原分所所長張昭鼎教授)告訴我:「就算你把所 有化學系的課都修完好好地唸都不能成為一個科學家。因為科學日 新月異,不斷進步,如果你想成為一位化學家,凡是關於物質本身 的任何學科都必須要懂,而且語文要好。」所以我就下定決心替自 己安排,從大一暑假就沒有回家,和學長、同學一起讀書,輪流講 閱讀心得,也學德文、俄文,又到物理系選課。 傳說「李遠哲向女生潑硫酸」 ‾‾‾‾‾‾‾‾‾‾‾‾‾ 到大一結束時,轉系申請到星期六的十二點截止,我忘記了,那 天考完試我就去打網球,到了快中午才想起來這件事,一看錶,十 一點五十分,我就帶著網球拍趕緊跑到化學系找系主任,跑得滿頭 大汗頭髮也很亂,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他我要轉系。他看著我問 :「你是哪一個系來的?」我說我是化工系,他又說:「化工系跟 化學系差不多,你化工系唸不好,到化學系還是一樣唸不好。」我 聽了很失望,他大概是看我當時很狼狽的樣子,就以為這樣。我就 對他說:「我不是因為唸不好才轉系。」他開始問我普通化學成績 和名字,剛巧他就是教我普化的老師,他聽到我說我考九十分,馬 上打開抽屜核對,還是很不相信,他遲疑了一下說:「嗯,以你的 成績來看,是很有希望的。」後來我就轉到化學系了。 大二開學第一個禮拜,我和化學系的男同學一起上體育課,要和 同學練習丟棒球,因為我唸小學時打過全省第一屆少棒比賽,我印 象裡教練曾說投球要瞄準對方的頭部。既然我是轉系生,同學都不 認識我,我就想露一手給大家看,我拿起棒球就非常用力地朝對方 的頭部丟,結果對方被我打到馬上暈了過去,這是我轉進化學系以 後闖的第一個禍。到了第二個禮拜,做分析化學實驗正在倒硫酸的 時候,一位同學撞到我,結果硫酸就潑到一位女同學的手上,我愣 在那裡看著,不知道要不要替她擦,結果她就哭著走了。沒多久, 校園裡就開始傳說「李遠哲向女生潑硫酸」,還傳到師大我姊姊那 裡,她知道後很緊張,就跑來找我興師問罪。就這兩件事,我才剛 轉系就變得很有名。 怕到金門當砲兵,所以去考清大研究所 ‾‾‾‾‾‾‾‾‾‾‾‾‾‾‾‾‾ 到大四時我們要寫大學畢業論文,許多同學都找有名的教授,我 卻覺得應該找一些新思想的年輕老師,我就找了鄭華生講師。有趣 的是系主任潘貫教授是鄭講師的「老闆」,我們每次做實驗需要採 購的東西,必須填一張表送到系主任那裡批示,潘教授很疼我,每 次我要買東西不管多貴,他馬上就批准。可是班上其他三十位同學 填的表,送過去一、兩個禮拜都沒有下文。同學就抱怨不公平:「 因為你是班代表,又是鄭老師的學生,所以差別待遇。」於是我就 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同學填採購單時都用我的名字,然後替三十位 同學編號「李遠哲一」、「李遠哲二」...,果然單子很快就批下來 ,同學們都很高興。那一陣子,鄭老師看我這個小孩實驗做得還不 錯,就請我到臺大附近吃飯,我覺得口渴,他就給我一杯啤酒,我 喝了之後,我開始覺得燈泡越來越大,後來電燈開始轉動,我就不 省人事了。等醒過來發現自己在實驗室裡睡著,原來我暈過去了, 是老師把我從臺大門口揹回來的。 我一直沒去想出國這件事,到了大四,看到很多女生在申請出國 ,我才知道原來有許多人要出國唸書。臺大畢業後,我就去考清華 大學的原子科學研究所,我考清大有一個原因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那時候金門炮戰,唸理學院的學生大都會抽到砲兵,所以抽到砲 兵的人都跑去考清大研究所,因為考的人太多,非常難考。幾百個 人錄取二十位,其中十位是從軍校來的,因為那時政府想要發展原 子彈。在那裡,我學到很多關於近代物理實驗的知識,第二年我被 一位日本教授指導作分析化學。我做的是從北投溫泉的水變冷結晶 (稱北投石,北投是世界唯一生產的地方)中找出所有的放射線同 位素,透過分析以瞭解地殼轉變的過程。 論文數據錯誤是日本教授害的 ‾‾‾‾‾‾‾‾‾‾‾‾‾ 不過,我第一天跟日本教授做實驗就得罪他了。因為我告訴他實 驗所用的坩鍋不對,他很不高興,我們兩個所做的數據也不同,其 實是他的數據有誤,後來我把論文寄到日本給他看,他又把我的數 據改成他自己的,寄到中國化學學會發表,所以我的第二篇論文中 北投石的數據分析不對,是這麼來的。從這次的事件中,我了解到 一點,「做教授的應該多聽學生的話」。 我後來就留在清大當助教,那時候學校的設備很簡陋,許多實驗 設備都沒有,為了自己做儀器,就跑去玻璃工廠跟師父開始學吹玻 璃,設計各式各樣的實驗器具。而且我跟另一位由國外回來的教授 用結晶學決定化合物構造,可是他常常幫倒忙,我花了很多時間和 力氣,才跟他達成共識,回想起來,我想這是我實驗生涯最辛苦的 一段經驗,也成長很多,我不但要努力解決研究工作所面臨的困難 ,還要克服人為因素。後來我就申請到美國去唸書,進了加州柏克 萊大學。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我到美國是滿懷信心的,不過我發現很多名 校的學生也很優秀,而且接觸過的實驗儀器,比台灣來的學生又新 又多。剛開始時我的指導教授並不太理我,他每次進實驗室都跟一 位麻省理工學院來的學生談完話後就走了。我常常找他討論,問他 實驗該怎麼做。他聽了都說:「我如果知道怎麼做,早就自己做了 ,也不會找你。」我覺得很納悶,老遠從台灣到美國做研究,他竟 然什麼都不曉得,而且常有離譜的意見,所以那時我常跟我太太抱 怨。我後來想,既然論文是我自己的東西,所以決定還是自己想辦 法,自己找資料、做設備來解決問題。後來我的老闆到實驗室來都 只找我問: "What's new?" "What's the next?"他很滿意。兩年後 ,他有一天進實驗室告訴我可以寫論文拿博士了,我覺得自己還沒 學到什麼東西,所以就反問他「我需要這麼早就寫論文了嗎?」於 是才知道下個月他要到英國去了,因此我到柏克萊還不到三年就拿 到博士學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