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演講》

  再談我國科技的發展

    總統府六月份  國父紀念月會演講

    院長  李遠哲        

    中華民國八十三年六月二十日

    一、前言

    總統、各位先生、各位女士：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份的國父紀念月會裡，遠哲有幸曾以「科學、
    教育與社會的發展」為題報告了些粗淺的看法。討論的內容曾涉及
    「廿世紀科學與技術帶給人類社會的變化」、「科學研究與技術的
    發展」、「目前國內科學與教育面臨的幾個問題」與「邁向廿一世
    紀」等項目。文中曾提起〞戰爭〞再也不是解決國際紛爭的有效工
    具，今後國際間的重要競爭將會是以高科技為後盾的經濟競爭。超
    越戰爭，裁減軍費，大力發展科學技術，注重教育，提高國民的文
    化水平與社會生產力，將是世界的大潮流。也唯有這樣做，才能在
    國際間激烈的經濟與貿易競爭中不落人後。同時也談到科學的發現
    不能設計或預期，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努力創造良好的科學研究條
    件與環境，真正培養努力鑽研的科學家，這才能使科學方面經常有
    若干新的創獲。另外也談到如果一個社會沒有足夠的研究機構，那
    麼受過良好的科學訓練的人便沒有出路。當我們想躋身於已開發國
    家行列的時候，一定要打通科學為人類服務的康莊大道。如果我們
    有更多的研究所與各種研究人員，我們才能打破對外國技術的嚴重
    依賴，才能真正的超越先進國家。雖然，在目前送學生出國留學還
    是需要，但是，如果要科學在台灣生根，學術在台灣起飛，我們就
    一定要想辦法提昇我們博士學位的水準，使我們的年青精英份子更
    多留在自已的土地上從事學習與研究。最後提到目前的台灣社會，
    有很多不同的力量在衝擊著，假如領導社會各階層的人們能夠共同
    找出多數人所能認同的，務實可行的整個社會的共同目標，那麼我
    們一定會看到這個崇高的社會目標，將匯集社會上各種不同的力量
    朝著共同的方向促進國內各方面的快速發展，也能使社會上大部份
    人，在他們追求人生的理想中找到為社會發展貢獻心力的快樂。

      四年後的今天，遠哲已結束三十二年在美國留學、研究與教學的
    生涯。回國接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職務後，也已過了整整五個月。
    這期間世局與國情雖然有了些變化，但前面提到遠哲對我國科學與
    教育的一些看法基本上並沒改變。只是回國之後，對我國的科技、
    教育與文化的處境確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也肩負起更重大的任務
    。遠哲今天非常高興能有這個機會，以「再談我國科技的發展」為
    題，進一步探討一些解決問題的較具體做法，與中央研究院該擔負
    的任務。

    二、傑出人才的吸引與培育

      目前我國科學研究的環境，離我們理想中的「肥沃的土地」還相
    當遙遠。一方面，我們還沒有建立良好的制度吸引非常出色或有高
    度成就的人參加我們科研的隊伍，或通過評鑑與獎勵來鼓勵傑出的
    年青人發揮最大的潛能以好好向前發展。另一方面，我們科研的經
    費雖有些增加，但是由於經費使用有太多的管制，不但沒能發揮很
    好的效果，也造成了不少浪費。並且使很多人花費太多寶貴的時間
    在行政作業上，而相對的減弱了研究工作。

      談到延攬海外傑出人才返國方面，最大的問題在於子女的教育與
    合理的住屋費用。許多隨父母返國的中學生，他們大多數是在外國
    出生成長，沒有足夠的中文能力接受我國一般的教育，對他們較理
    想的一條路是在台北的「美國學校」，修完中學的課程之後，才又
    回去美國繼續接受高等教育。美國學校昂貴的學費與以後在美國高
    等院校所需的學費，就目前公家單位所支給的待遇標準是無法負擔
    的。另外，目前國內高等院校的教授或研究院的研究員，不管他們
    是否努力或有多少成就，任職十三年後便都同樣達到薪資飽和而不
    能再提高的不合理的情況。所以，已在台灣努力奮鬥而表現傑出者
    ，須適當提高待遇，讓他們享有比較精緻的生活，並可減少與延攬
    海外傑出人才時所訂較高待遇上的差距。台灣早期的留學風氣，造
    就了很多極優秀的人才，但大多數留在國外，他們都很關心台灣，
    而且有不少人願意回國貢獻心力，若能晉用，是台灣未來發展的最
    大優勢，這是日本、韓國等國家所比不上的。

      遠哲有鑑於吸引海外的傑出人才回國與培育國內精英的重要性，
    除了呼籲政府採取適當的步驟外，與丁肇中、張光直、余英時、錢
    煦、林聖賢等院士與陳維昭校長等發起設立「傑出人才發展基金會
    」，期望在三年內籌集基金新台幣拾億元。每年向海內外敦聘傑出
    人才，設立「傑出人才講座」，由基金會每年補助適當數額經費，
    鼓勵約一百位傑出人才，服務社會，貢獻他們寶貴的經驗，領導年
    輕人，加強教育，發展高科技，提昇文化，讓台灣以更高之水準邁
    入二十一世紀。「傑出人才基金會的設立」將有助於亟待達成的吸
    引並培育人才的目的，但是國家與社會對傑出人才的培養，首先應
    具有遠大的目光，寬廣的胸懷，建立合理而良好的制度，打破平頭
    主義。經過嚴格的評鑑與適當的獎勵，讓能為人群社稷做出更多貢
    獻的傑出的人才發揮其個人最大之潛能。由於各界熱忱的支持，基
    金會的募款已有了良好的開始，希望今年七月能正式登記，立即展
    開工作。

    三、研究經費的彈性使用

      從事科學研究工作的人，主要的是在未知的世界裡摸索與探求。
    最後走通的一條路，常是經過許多修正與更改，與原先計劃的路子
    ，常有很大的差別。五十年前，曾有一些科學家推測以後的五十年
    科技的進步給人類帶來的影響。但是今天如果我們看：由於半導體
    的發現與研究，發展出來的積體電路與更進一步發展出來的電腦與
    資訊設備，或是令人驚嘆的生物技術與遺傳工程的進展，我們便會
    發現這些東西跟雷射，高溫超導等新科技的發展，一樣地為五十年
    前的科學家們所未能預測到的。因為許多重要的科學上的發現，往
    往不是我們能夠預先設計的。科研機構的經營運作，尤其經費的使
    用是應該與行政機關不同。科學家經常需要在檢討每天，每週或每
    一個月的研究成果後，才決定如何走下一步，雖然大方向也許不會
    常有太大的修正，但是許多細節確需臨機應變。科研機構的人事費
    、維持費與旅運費等的預算編列與執行，也許可以與政府其他行政
    機構一樣，但是研究經費包括新儀器的採購等，確需要有很大的彈
    性。科研機構的研究經費當做循環基金來編列，也許是較理想的做
    法。如果法令的修改需要長久的時日，也希望至少在下一年度的科
    研機構預算的編列與使用，能夠做到下列幾點：

      𤍣為了增加能夠彈性使用的經費，第一預備金編足法令規定的經
    常動支數目的百分之一，目前第一預備金的編列，遠低於法令規定
    的數目。

      堦容許原本編列於不同部門的研究經費的流進使用。也就是合理
    而必需的流用，這是以前施行的良好制度，應該儘速恢復。

      𤯵准許部份未及時用完的研究經費的保留在下一會計年度中支用
    。由於計劃的更改或執行細節的改變，為了長期穩定地從事研究工
    作，應該容許年度預算中不超過十分之一的科研預算，保留到下一
    個會計年度。

      目前對科研經費使用的太多的管制，不但阻止科學研究活潑而快
    速的發展。伴隨而來的人力、物力的浪費，絕對會使我們的科研工
    作，永遠落在人家的後面。如果上述三點小小的修正意見能被採納
    。科研經費的編列與使用，雖不經過法令上的大幅度的修改成為循
    環基金，也將能達到相似的目的。

    四、中央研究院定位的問題

      肩負著從事人文、社會與自然科學研究與領導並獎勵學術發展重
    任的中央研究院，這十年來雖然有長足的進步與適度的擴張，但是
    有一個問題總是沒能解決，就是每個主持研究工作者的研究人力不
    夠的問題。在一個注重研究工作的大學的一個學系或研究中心裡，
    常有二、三十位教授與一、二百位研究生共同從事研究工作，並攻
    讀他們的學位。這些研究生便是教授們從事研究工作的主要勞動力
    的來源。有些較為有名的教授，不但有較好的設備，除了研究生之
    外，還有研究助理與博士後的研究人員，共同組成具有可觀研究能
    力的含有十幾個人員的小團隊。但是在中央研究院的研究所中，以
    三、五十個研究人員組成的研究所裡，因為中央研究院不招收研究
    生，而每個研究人員都喜歡、習慣，或不得不主持自己的研究計畫
    的情形下，每個研究人員，便只能與一兩位研究計劃下支持的研究
    助理從事小規模的研究工作。也就是說，雖然中央研究院的研究員
    ，不必從事教學工作，該能更專心於研究工作，但是從事實驗工作
    的人，便常覺得這沒有研究生的研究院，就像一個有將無兵的隊伍
    ，成不了氣候。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幾年來，隨著中研院的研究工作
    的推展，同仁們便有中央研究院是否該招收研究生的討論。

      以中央研究院目前各個研究所的實力，不論是從傑出研究人員的
    數目或從研究的設備來看，如果招收研究生，毫無疑問地，將會對
    國家科技人才的培養做出重要的貢獻。不過以目前我們科研的情勢
    與環境看，遠哲認為中央研究院不應該用招收研究生的方法來解決
    人力不足的問題。中研院有些研究人員，確實可以經由與大學的合
    作，挑負起訓練研究生的任務。但是總說來中央研究院在解決人力
    不足、提昇學術水準、成為學術的大殿堂的道路上，似乎可以尋找
    與大學不同的做法。

      如果我們分析目前我國科研的情況，我們便會發現到我們的中小
    企業與國營事業並不從事基礎科學的研究。我們也沒有像歐美、日
    等國家的大規模的國家實驗室或研究所。也就是說，雖有不少大學
    培養研究生，但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具規模的各種研究機構，大量吸
    收大學裡訓練出來的博士或專家們，讓他們努力解決社會上的種種
    急待解決的問題。如果從這個觀點對中研院的定位做個判斷，中央
    研究院似乎該是一個能夠大量吸收博士與專家們從事基礎科學、基
    礎工程與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術機構，而不該是為社會製造更多
    博士的地方。至於研究人力不夠的問題，我們該認識到下面的事實
    ：如果一個研究所的研究員的數目，從三十位增加到九十位，但是
    每個人如果還是要成為自已研究項目的主持人，那麼我們還是會看
    到這九十個人將獨自作戰，而每個人都會埋怨人力的不夠。可是如
    果我們看到一個容有九十位研究人員的研究所，自然組合為每組平
    均約十個人的九個小組。如果這小組的十位受過優良訓練的研究人
    員能夠好好的合作，並且選擇重要的題目努力鑽研，我相信他們定
    能做出大學研究生們做不出來的研究工作，並能解決重大的問題。
    如果我們要成功地把目前單獨研究的局面轉換為團隊研究，則需要
    有很多能夠促進轉變的因素。比如說，大家要培養以民主的方式，
    平心靜氣，實事求是地討論研究題目與解決問題的習慣。更重要的
    是，對於每個成員不同貢獻的評價與獎勵要公平。不能把一切成就
    歸功於研究主持人的個人貢獻。在團隊的研究裡，雖然大家同心協
    力地工作，但也該能做到每個人的才能與創造力都能充份發揮與發
    展的地步。當然如果每組都能有資深而大家能信服的傑出的人的參
    與其中，加以協助與領導，確是更為理想的。

      如果我們接受中研院這國家最富的學術機構的研究工作應該有異
    於大學裡的研究方式的這一個觀點。而每個研究所都從事高層次、
    長期的或較大規模的研究工作，而且在大師匯集下有足夠的資源與
    能力，領導與獎勵國家學術的發展。那麼我們就得立即從事下面所
    列的幾件事：

      適當地擴充某些研究所的研究規模。在研究所的編制內，合理地
    納入支援研究的技術人員，研究助理與博士後研究員。以博士後研
    究員為推動研究主要的生力軍。我們第三個五年計劃預定興建的大
    樓群將能容納這群新增的人力。

      選擇一些較重要而已有特殊成就，或有希望能夠好好發展的項目
    ，或在大師領導下，組織研究群或研究中心。這些研究群或中心，
    不但要凝聚中央研究院的一些力量，應該也有充裕的預算與國內大
    學從事深入而有實質意義的合作研究。經過種種研究中心的設立，
    吸收一些特別優秀的大學教授與研究生們參加中心的研究工作，該
    也是中央研究院維持活力，對研究生的培養做出貢獻的較好方法。

      為了使中研院的研究，能夠在團隊的研究與個人的研究互相爭輝
    競秀，中研院該也有提倡與獎勵學術發展的制度與經費。目前許多
    研究人員，寧可單打獨鬥而不願從事團隊的研究，是因為審查升等
    與獎助，都過份注重個人的量產。中研院該建立新的評鑑與獎勵制
    度。

      學術的研究，需要在穩定的條件下，做長期的努力，方有成績。
    中研院第三個五年計劃的沒能落實，使第一次與第二次五年計劃得
    到的成果無法持續發展而大打折扣。這是非常遺憾的一件事，遠哲
    希望政府能支持中央研究院的長期規劃，使中研院漸成為世界上重
    要的學術中心。

    五、即將召開的第二十一次院士會議

      再過兩個星期，第二十一次院士會議將在南港本院舉行。這次的
    院士會議有幾個項目是與往年不一樣的。在會議之前，我們安排了
    兩天的會前會。人文社會科學組的人，將討論學術的提昇與研究所
    整合的問題，目前人文社會科學的各個所的架構並不理想，對研究
    所之間的整合也曾做過不少次的討論，希望這次的討論，能夠得到
    一些較具體的建議。數理組的院士們，有不少從事基礎工程研究的
    人。中央研究院目前並不從事基礎工程或應用方面的研究，只有資
    訊所的研究有較多的應用性。這次討論會將討論中研院與院士們，
    怎樣才能幫忙促進國家應用科學的基礎研究，也許我們將會找出一
    些新的方向與新的做法。在生物組的院士們將深入討論如何推展國
    內生物技術方面的研究。這是非常重要的項目，但是目前國內還十
    分落後。在數理組與生物組的討論中，除了海內外的院士們外，也
    將邀請國內活躍於這些領域的科學家們一同討論。

      院士會第一天下午，我們將有一次討論有關「人類的將來」的研
    討會，我們將請三位院士，各別從東西文化的衝突與交流，從資訊
    的進步與全世界電子網路的形成，與從遺傳工程的發展看人類的將
    來。希望這討論將引起更多更深入的有關人類的將來與人類社會發
    展模式的探討。中研院與中研院的院士們也許能為全世界人類的將
    來指出迷津。

      今年還有一樣與往年不一樣的節目，那是院士們與各所研究人員
    的分組座談。往年的分組訪問，走馬看花，較難得到實質的效果。
    這次分三組討論中研院學術的提昇，或許將對中研院注入生命的火
    花，讓研究員適度地參與院士會的活動該是有意義的一件事。
      
      另外有一項非常特別的活動是緊接著院士會議之後召開的吳大猷
    院長榮退的學術研討會，對於想瞭解中研院過去十年發展成果的人
    ，這將是很好的機會。

      院士會議中重要的議題之二是新院士的選舉。這幾年來，中研院
    的院士一直都能保持很高的水平。中研院院士的學術水平在世界各
    國中算是上乘的。今年數理組的院士候選人中有三位是美國科學院
    的院士。較遺憾的是在國內長期從事學術工作的人，還沒有很多能
    夠獲選為院士的人。這現象在數理組為最。也許隨著國內科研工作
    的提昇，這問題將會慢慢解決。但是如果國內長期產生不了適當比
    例的院士，對學術的發展是不利的。此外，由於中央研究院院士的
    人數有限，不但不能普遍涵蓋所有不同的學術領域，而且有時也集
    中在某些有限的領域裡。在目前院士們選舉新院士的方式下，有些
    沒有院士的學術領域，便往往不易產生新院士，院士的提名與選舉
    的方法，確有需要好好的研討改善的地方。

      有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是從去年夏天開始，到今年年底會有九位
    院士陸續回國服務。今後的幾年該會有更多的院士回國工作。八月
    初張光直院士將出任中研院的學術副院長。這是遠哲與院內同仁覺
    得最興奮的一件事，以張光直院士在學術界的國際聲望，他待人處
    事的風格，他歷年來積極參與中研院人文組跨所性的學術計劃以及
    大家對他的尊敬與佩服，我們將會看到中研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
    薘勃發展；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內八個研究所亟待整合的問題，也
    期望有具體的成果。

    六、結語

      遠哲回國工作的這五個月裡，最覺得高興的事情是看到在科技、
    文化與教育的領域裡，有很多有心人，努力為國家社會的進步獻身
    奮鬥，社會上也充滿了一股活力。但是我們確也有很多很多的問題
    急待解決。看到年青人的迷惑，使我憂心，也曾下了很大的決心與
    努力，到全省各地給中學生演講、鼓勵。最近到馬來西亞，看到他
    們要在  2020年趕上已開發國家的宏願，確也動員了一股往前邁進
    的力量。環繞看我們的國家與地區也正在急速進展著，目前我們確
    實是處在關鍵的年代裡，我們必須加速我們的步伐，匯集更大的力
    量，努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