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研究心得》

  談落實學術考核之問題及其意義

  莫寄屏

      編者按：本文作者莫寄屏先生為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研究專長
    為賽局理論（Game  Theory），而本文也正以此為基本理論架構。
    讀者可由本文了解「數理經濟」其實並不抽象，也可談很具體的問
    題。

      落實升等與續聘辦法是本院目前之既定政策，其基本問題在學術
    評鑑。而學術評鑑猶如一把利刃，使用得當，這把刀能削去累贅，
    促進新陳代謝；使用不當，這把刀反變成去除忠良、派系鬥爭、甚
    至「劣幣驅逐良幣」之利器。此中之影響，不僅在學術成就，更會
    在學術及處世之格調。學術評鑑本身代表了一種權力。若一切是秉
    公處理，則被考核者自將勤奮向學，一心追求學術真理。但若是此
    權力使用不當、或規則未盡完善，則被考核者迫於形勢，恐將汲汲
    於鑽營、迎合當權、甚至取巧、鑽規則漏洞。如果此種作為蔚為風
    氣，成為被考核者求生存之基本條件，豈不可悲。如果從嚴考核之
    後果，竟只是降低學術研究之格調，豈不可嘆。

      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學術考核之政策亦復如是，能不慎乎？此
    中關鍵，在主政者－如院長或所長－還不僅是有決心而已。能不囿
    於人情，要求學術研究之精益求精，這僅是成功的第一步。緊接著
    ，還需要有完善的制度。此制度對人心要有完整的掌握，對現實環
    境要有精確的認知。本文謹就此方向提供一些思索與觀察。

      首先，我們注意到台灣之學術界尚處於萌芽期，其體質與歐美先
    進國家之學術界不盡相同。許多學門的運作也尚未上軌道，且有下
    列之特質：

    (1) 學術人才市場缺乏競爭性，

    (2) 學術界基礎甚薄弱，

    (3) 學術評鑑之技術尚未成熟。

      上述交互作用下，往往產生嚴重流弊。在此僅略作分析。

      在一競爭系統，人才必受重視。若其原單位缺乏眼光、未予重視
    ，必有別單位來「挖角」，而人才若被陸續挖去，此單位的地位必
    低落或遭到淘汰。以種種原因，台灣之學術市場尚未能如此充分運
    作，同時又遠離國際學界核心，孤處一隅，自成一世界。其後果是
    ，新進人員之優秀者，未必被本單位同事或主管視為資產；不僅如
    此，他們在”有心人”眼裡只是競爭資源及學術地位的潛在威脅者
    ，動輒得咎。

      就學術基礎薄弱而言，目前許多學科之當權者、領導者的學術地
    位都還不夠穩固，僅是過渡性人才。他們面對新秀，未必能有健康
    的信心，與公平競爭的雅量。楊振寧先生有言：「一流人才歡迎一
    流的同事，而二流人才歡迎三流的同事，」此亦道盡人類之私心。
    故若將落實考核之重任，全權付託於此過渡性人物手中，恐怕未必
    能秉公處。而欠缺競爭之系統亦提供了私心運作之廣大空間。

      就評鑑技術而言。許多學門於國際期刊發表論文還在學步階段，
    對品質的掌控還很粗淺。如某學科對論文之數量特予重視，對論文
    在國際學界引用情況卻特不予重視。這當然凸顯了當權者甚或大多
    數人研究成果之優勢，但對少數從事高難度研究之人員，即使其成
    就已被國際學界認可，在此等”民主”的評鑑方法下就幾乎看不出
    成績。而這樣的評鑑方法如果”落實”執行，恐怕也是問題叢生。

      上述分析，顯示出目前我們尚無一穩固地基，以為憑藉，向上建
    立一學術大廈。事實上，在新興、成長迅速、而面臨脫胎換骨階段
    之台灣學術界，所應特別注意的是：讓既有之學術領導階層不斷受
    到新進者之衝擊與挑戰。問題不僅是新進人員是否怠惰，是否不求
    長進；更重要的問題是：既有學術領導結構是否會僵化，學術領導
    者是否繼續名實相符，其領導基礎能否繼續維持在學術實力（而非
    鬥爭手腕）？此實學術機構興衰之一大關鍵。因此落實學術考核要
    有全面的眼光。「考核淘汰嚴格處理」，僅是其中之一面，更重要
    者在於促進學術人才間之良性競爭與考核心態之公正與健康。

      那麼具體的作法應如何呢？我認為首要在暢通資訊管道。院方應
    有常設的學術諮詢機構，以超然獨立的立場，主動積極的態度，提
    供討論、溝通的管道。此似可由擴充目前學術諮詢總會之編制達成
    。我們應認清在上述之情況下，並不會自動的形成一公平、良性競
    爭的學術環境，故有必要利用中立、超然之機構加以積極之輔助。

      其次，院方應主動防範考核權力遭到濫用之可能情況。在之情況
    下，考核權極易變質，或者成為既有權勢者鞏固自身勢力之工具；
    或者成為已無意深造學問之資深人員消遣精力之”餘興活動”。以
    致後起人才之精英遭到壓制，忠良受到欺凌。如此變質了的考核權
    恐怕已是殘害新生代之凶器。為此院方宜有適當之防範措施，為期
    防範於未然，也應制定制裁之具體辦法。

      在此可作一總結。學術機構欲精益求精，必得不斷更新，必得讓
    舊有與新生人才之間經由學術實力之消長，有一世代交替。我國學
    術界先天不足，故後天應有特別妥善之制度設計以為照料。本文提
    出維持資訊管道暢通與制定制裁濫權之具體辦法，其著眼點即在此
    。

  [附記]：

      本文牽涉了一個很基礎的經濟學問題；即是Innovation所造成的
    entry  problem。一個進步的新生事務雖然對一個系統有整體的好
    處，但是它的進入對這個系統裡個別份子卻往往有極端的不同的感
    受。愛之者欲其生，恨之者欲其死。這裡即牽涉很基本
    complements以及substitutes的觀念。而若此系統的「管理規則」
    不盡完善， innovation往往會被既得權益的substitutes壓制住。
    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考作者下列學術論文及時論：

    (1) ``Entry and Structures of Interest Groups in 
        Assignment Games,"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Vol. 46, 
        No. 1, 1988.

  𢃼(2) "Shapley Value, Potential, and Second-Derivatives in 
        Coalition Games," forthcoming i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Game Theory.

  𠋥(3) Complementing and Substituting Innovations: Political 
        Economy of Schumpeterian Creative Processes, presented 
        at the Economics Workshop, University of Maryland at 
        College Park 及 1992 Annual Meeting of the Western 
        Economic Association, San Francisco.

  𢔰(4) 從萬客隆事件談臺灣經濟進步的陷阱 
        (工商時報專論,1994. 5. 20.)

  𠖎(5) 談進步的法治「汐止鎮長稅有感」（聯合報,1994.5.31.）

  𣈳(6) 讀者不妨也參考一本極有趣、探討國家、 民族興衰的名著（在
        美國曾得到1983年Award for the Best Book on National 
        Policy）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Nations: Economic Growth , 
        Stagflation, and Social Rigidities, Mancur Ols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2.

        以及 Sociology of Sciences裡面有關innovation supression
        的文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文前述的基本理念還可用嚴格
        的數學語言表達出來，甚至有non-trivial的數學證明。